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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大多数蘑菇一只“脚”就能站得很稳。它们总是在一阵大雨后突然出现，零星或者成群。

       园子里大柳树下常年长着一种蘑菇，只要不是太干燥的天气，它们会一蓬一蓬地长起来，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衰老、黑化，化成一滩黑水。过几天，黑水干掉，遇上潮湿的空气又长起来。会有人将它们挖起来，舞弄一番后丢在一旁，或者干脆踩一脚，蘑菇们即使不满意也无法进行反抗。

       后来知道，它们是晶粒小鬼伞，因为菌盖表面有一层晶粒状的菌幕残余而得名。

       晶粒小鬼伞经常出现在老旧的墙根下，或者树桩旁等狗儿们爱撒尿的地方，所以又被称为“狗尿苔”。在它们“年轻”的时候，是可以被食用的，但是少有人知道。因为它们又轻又小，不值得费时费力清洗了做来吃。而且在《毒蘑菇识别与中毒防治》中，晶粒小鬼伞、毛头鬼伞、墨汁拟鬼伞都被明确地标注为有毒，旁边印着它们黑化后滴着黑水水的图片，以告诫野生菌食用爱好者们。

       没有专业知识的野生菌食用爱好者们一向被真菌学专业人士瞧不起。在一个名叫“新雨后”的蘑菇群里，讨论野生菌的可食用与否被严格禁止。但是，总有不了解状况的初级爱好者们一边发送菌子的图片，一边问大佬们能吃不。大佬们像没有看见一样，对这一问题完全忽略，只给出一个长长的拉丁文学名，谨慎地将菌子分类到某某目某某科某某属。

       不是所有的真菌都叫蘑菇。实际上只有很少的一类真菌属于蘑菇属，可以食用的牛肝菌、鸡枞菌、红菇、羊肚菌、珊瑚菌、青头菌、松露都分别属于真菌界不同的科目名下。人们凭着有限的、稀少的个人经验，主观臆断那些鲜艳的、长相奇特的、诱人的蘑菇是有毒的。相反，看上去朴素的、内敛的、寻常的被认为是无毒的，可以食用的。还有人以为蛞蝓可以吃的菌子，人类也一定可以吃。但是往往在坚信之下，有些人送了命。

       轻微的胃肠道症状对野生菌食用者来说算不得什么，有些人将这归结为食用野生菌必须付出的代价。有人吃了菌子后，眼前出现一群小人儿围着圈儿跳舞，有美妙的音乐响起来。有的人因过于迷恋这种感觉，不忍它们在眼前消失，还硬挺着不肯去医院，甚至不肯上床睡觉，怕一睡着小人儿和天堂般的音乐就没有了。

       有些菌子吃了之后让人狂笑不止，还有的菌子会让人的横纹肌溶解，红细胞破裂，肝脏和肾脏受到损害。但是人们不容易预见潜在的危险，或者宁愿忽略可能的风险，横下心来冒死去尝试那新鲜。有人强调剂量，说食用某个数值范围之内的菌子是安全的。

       关于中毒的定义，人们的意见尚不能统一。在不同的区域，人们甚至给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见。一部分人认为鹿花菌可能导致不育，而另一些人则认为鹿花菌烹调之后非常美味，给它标上三颗星。有些菌子从前说是有毒的，但是后来可以被食用了。也有些菌子重新被认定为有毒，比如油口蘑和蜜环菌。一些有毒的菌子在煮熟后失去毒性，还有一些需要被晒干之后才能拿进厨房。被确定为不可食用，并不等同于有毒，可能只是因为它的性质尚不明确。即使是同样的标准，也不一定适用于每个人。

       蘑菇的有毒，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，纯粹是偶然，或者只是因为它们自己喜欢。

2

       生长在汾河西岸的泥脚儿童们被告知，吃蘑菇不可以吃辣椒，吃蘑菇不可以喝酒。儿童们听了箴言一样遵守，但后来发现，蘑菇和辣椒并没有不相容，所以大胆地吃了起来。长在坟头的顺滑的墨汁鬼伞，也大着胆子采了来。

       在最初出发去采摘它们的时候，在泥泞的明亮的兴奋中，儿童们知道自己需要一只篮子来盛放它们，一只不太粗鲁的、宽敞一些的篮子。如果可以漂亮一些那再好不过。

       汾河西岸的儿童们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基地，知道在某个时间和某段范围之内必然会有某种菌子生出来，牢记并严守它们。挖出菌子之后，轻轻地将浮土和草叶复位，以便可爱的菌子们可以长期地、不断地生长。

       有些牛肝菌长得“老谋深算”，它的菌盖下有几千个、几万个孔，可以产生数不清的孢子。有的菌子会有陈旧的气味，好像旧房子的气味，时间在里面沉默了很久，习惯、精神、气质也都传承了很久。

       事实上，菌子的一生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短暂，相反可以存活很久。存在于地下的菌丝体可以存活几千年、绵延几百公顷。你看到的迅速老化的蘑菇只是它们菌丝末端长出的子实体，相当于植物们结出的小果子。

       菌子们既不同于可以光合作用的植物，也不同于可以自主运动的动物，它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。

3

       有预言说，我们迟早需要被真菌拯救。有人总结出了六种可能发生的方式，并通过演讲广而告之。

       早有证据证明，数亿年以前，真菌的菌丝体产生某种酸和酶，使岩石出现凹痕，然后又抓住钙和其他矿物质形成草酸钙，进而使岩石粉碎，形成土壤。

       植物的出现是后来才发生的事。相对于植物的自养，菌子们和所有的动物一样属于异养，它们通过腐生、共生、寄生这三种方式来获取自身生长所需要的养分，在这一点上，它们的本质与动物更为接近。

       真菌具有极强的侵略性，其菌丝以极其隐秘的手法和智慧的方式在有效的范围内迅速蔓延，其完美程度堪比人类最先进的网络。

       孢子无处不在，它们随风、随植物，随着牛羊、水滴、蜜蜂和蛾子们，飘散到任何一个你能想象以及超乎你想象的地方。在不知情的状况下，你可能吃掉无数个正在产生中的孢子。通过电子显微镜，我们可以看到孢子像间歇泉一样爆发，其速度往往胜过最敏捷的豹。

       有人利用菌丝做包装材料，聪明的菌丝们在铰碎的玉米秆里繁殖，腐生的真菌们向外分泌消化液，降解废弃的食材……正是有了这些过程，我们才不至于被垃圾包围，土壤也因此更加肥沃，生长更多植物。

       如同人类长期致力于利用真菌，在和外界的关系上，真菌更具有主动性。比如，为了得到氮，牡蛎菌悄悄地从菌丝尾部伸出套锁，瞄准线虫，引诱线虫钻进去，然后猛地收紧，向线虫体内注入毒素，于是线虫毙命，牡蛎菌得到线虫体内它所需要的氮。

       这点值得人类研究学习。多数情况下，处于困顿中的人们只有很少的机会可以采取主动，对某些事物施加一些必要的影响，暂时忘却更多时候的无力。

       并非矛盾非有不可，只是有时过于强大，不得不费些功夫。人们都是受了驱使，有了热爱，才得以成就些什么。

作者简介

       张烦烦，山西太原人，散文爱好者，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，著有摄影文集《主张》。